“格列佛潜入了水中，用钩子和铁索套住了战船，将它们拉到了傅林耐普的海岸，不费一兵一卒就帮傅林耐普获得了胜利。”
记忆中的我，费劲地做出拉动几十艘战舰的模样，向抱着娃娃不放的叶子解释。
“我们为什么不能扮演格列佛，在小人国里发生奇遇呢？”
但是叶子只是摇头。
“这对他们来说太不公平了。”
“他们？”
叶子将怀里的娃娃高高地举起，它穿着缀满蕾丝的衬衫和漂亮的短裙，外面还套着叶子亲手用浅蓝色的布块裁制的外套。
“他们好好地生活着，被一个巨人闯入，而且还要被那个巨人干涉自己的生活，会觉得难过的吧。而且，就算难过，因为对方是巨人，他们也根本没法和他平等地沟通，对他们来说，未免太不公平了吧？”
一心只想着冒险，别的便什么都不懂的我哑口无言，看着叶子将娃娃重新抱紧在怀。
“我只要静静地看着他们，就会觉得开心了，如果他们邀请我的话，我会更加开心的。”
她坐在地上，喃喃自语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。
“你说是不是呢，小花？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，小芽？”
这记忆残片的最后，是突兀闯入的一个不太陌生的名字，和其中还完全没有绝望的一双眼睛。
是叫做叶芽来的吧？
我站起身，握住了还在瑟瑟发抖的芽的手。
“我们以前就已经是朋友了吧？”
她倒吸了一口凉气，渗透着恐惧的双瞳因为惊吓而像滴入湖水中的墨点一般扩散开。
“朋，朋朋……朋友？”
声音依旧是撞上了大猫的小耗子似得，在C与G的音调上来回摆动。
“记不清了吗……我也完全记不清，只是有这种感觉，我们在哪个遥远的过去，我和叶子，还有芽你，曾经是一直赖在一起不肯分开的朋友。”
我看到了芽的眼里充满了泪水。她颤抖的双脚终于无法继续支撑瘦小的身体，牵着我的手，蹲坐在了地上。强忍着不让自己突然哭出来，发出了奇怪的呜咽声。
“我不记得……”
她说。
“我在醒来之后，就没有关于身份之外的记忆，除了……”
除了。
“我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，我曾经看着我最好的唯一的两个朋友，手拉着手离开，骑着车消失在我看不到的远方……”
她有着一头可爱的长发，头顶戴着一副款式陈旧的风镜，穿着缀满了蕾丝的衬衣和漂亮的短裙，外面套着一件做工精致，但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蓝色外套。
“我找到了一个背包，一辆摩托车，和一副风镜……我推着车走出家门，看到这个世界已经空无一物，只有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公路，和记忆中一样恐怖未知的远方。”
我也蹲了下来，把她揽进了怀里，小巧的她把头埋进我的胸口，好像还偷偷地把眼泪甚至是鼻涕抹在了我的衣服上。
“好了好了，没关系的，会慢慢想起来的，和我一样，慢慢地会知道自己到底忘掉了些什么。”
我怎么会忘掉这么重要的事情呢，她在过去，可能是我和叶子最好的朋友。
我抬头望向了叶子，却发现她一脸茫然地回望着我。
“你们过去认识吗？”
她还一丁点儿没从眼前这不肯安宁的事态里脱身而出。
“而且，你说不肯逃跑，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？”
叶子示意我转头看看四周，那些小小的镇民已经重新聚集，紧张地和我们两人，连同被我牵扯进来的芽对峙着。
“我想到办法了……”
“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。”
“你不信任我了吗，叶子？”
“你从头到尾就一直在犯错，小花！”
她严厉地反驳，白着眼怒气冲冲地将头盔丢进了车斗里。
“所以你这次又打算做些什么呢？”
我将好不容易从畏缩的情绪里缓解过来的芽交到了叶子手中，但她面对不良少女外形的叶子显得十分地慌张，只好躲在了车斗后面，露出半个脑袋来。
朋友们都已经坐回了座位上，舞台上如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。我把湿漉漉的简单地打理了一下，走到了镇民们之前，警惕地盯着我的镇长跟前。
我跪了下来，双膝着地，屁股与腿肘分离，双手支撑着上半身，前额紧贴着在日光下有些发烫的地面。
“噫……”
我听到了芽躲在车后发出的惊呼，和叶子不满地咋舌声。
“从到达这里开始，便给你们带来了一系列的麻烦，真是十分地抱歉。”
因为脸冲着地面，因为紧闭着眼睛，我不知道镇长还有镇民们的反应，只能在一片漆黑里面继续自己可能毫无作用的道歉。
“我不该任着自己的性子，胡乱地批判你们的生活方式；不该仗着自己的小聪明，恶意地毁坏你们的利益；更不该凭借自己的一时起意，认为本分的大家都是坏人。真正的坏人其实是我，我做出了无法被原谅的错事，伤害了居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。无论你们有怎样的怒气，我这一次绝对会一点不落地全盘接受，恳请大家不要迁怒于我的朋友，让我一个人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好了。”
他们可能不会轻易地绕过我吧。
我这样想着。
我真的能承担起这个责任来吗？
惶恐地想着。
万一，他们不止是想惩罚我，而……
“如果一开始不乐意过我们的生活，为什么不说出来呢。”
全身都绷紧的我，忽然听到了镇长无可奈何的叹息。
“虽然各有归属地过了那么多年，但我们也不是那种刻薄的人。如果你一开始不肆意妄为地捣乱，而是和我们好好交谈的话，我们当然也不会强迫你们。”
我抬起头，看到了面色不再是愤怒的红色的镇长，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，双手支撑在手掌上，仰头看向了未知的方向。
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我小心翼翼地试探出声，镇长听到了我声音便转过了头，看了我一眼又背过了身。
“只要你们帮我们修复好破损的房屋，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。”
诶？
“你们都回去吧，就算她们是骗我们的，打算趁机逃跑，六寸长的我们又怎么拦得住呢。”
镇长挥着双手，一点一点地将在场的镇民们驱散开来，自己也消失在了人流的尾部。原本还挤满了人的镇中心，如今只剩下跪在地上的我，等候在一旁的叶子和芽，以及冰冷炽热的夕阳的残照了。
原来。
我这才大难不死一般地全身都松懈了下来，瘫软在地上。
这个地方的老好人，不止芽一个而已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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